YEN:看這些人,寫那些事。

寫吧!為那些故事。

2010年12月3日 星期五

凱道上的一隻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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凱道上的人們(攝影/鐘聖雄)

四個月後再走上凱道,這回站在我眼前的不是為了重建而走上街頭的原住民,而是那些我從小看到大的熟悉面孔,說著我熟悉的海線口音的雲林人。我還記得,幾年前,就是因為這些熟悉的面孔,所我寫了蒜頭的故事,希望可以有更多的人,能給雲林的蒜農們一雙手,能看見引以為傲的雲林,接著好長一段時間,我不寫雲林,不寫農業,不寫我熟悉的臉孔,為的是不讓自己的不捨與心疼變得顯而易見。

看著老夫婦互相扶持,看著媽媽抱著孩子,孩子拿著標語一起走向總統府的那一刻,才知道不捨與心疼從未淡去,在飄著細雨的台北街頭看到熟悉的面孔,眼神中帶著對環境充滿不確定與不安的熟悉面孔,我知道我還是不捨。

接近傍晚六點,後方的小貨車上廣播著找尋走散的雲林鄉親,前方的看台上廣播著要雲林鄉親們準備回到遊覽車上,趕著回到雲林去,然後,我眼前有個阿公停下來,他的皮鞋,鞋底和鞋子分離了,他顯得有些困窘,我低著頭不敢與他正視,就怕更讓他感到尷尬。

接著,他蹲下身,拿起雙腳上的鞋子,穿著襪子,走在凱道上,走向回家的旅途。

我轉身,對著一旁的友人A說,我覺得好難過,卻說不上來為什麼,再將視線移開,這次,我眼前的是一位阿嬤,阿嬤穿著出席重要場合才會派上用場的衣服出現,一手拿著剛脫下的輕便雨衣,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太荒謬,政策草率決定的,是他們視之為人生最重要的一切,他們穿著皮鞋、穿著套裝,將這場遊行看作是再重要不過的大事,這些,對決策者而言,是大事?小事?或者是不值得一提?

跟著我想起來的路上,計程車司機大哥說的:「這些官員,做錯了就不要給他們機會,你想,他們念了這麼多書,難道真的不知道事情的對錯嗎?」

司機大哥問我們:「你們今天要去的是抗議什麼?國光石化?這個就應該抗議,你想想,我們台灣才多少人,還要開發這種高污染的東西,老共他們人這麼多,就不開發??這是為什麼?」

「人家他們也知道這是高污染啊,所以就跟你台灣買,貴一點也沒關係,反正汙染也不是在他們國家裡面」,司機大哥接著說:「我今年58歲了,我開計程車,雖然沒念多高的書,但我他媽的都還知道這些都不該做啊!」

心裡的那股荒謬又更深了,我想,這些人、這些事、這些話、這些道理,真有這麼難以理解嗎?

吳晟老師一家三代走上台聲援反國光石化的同時,另一批彰化的阿公阿嬤也開始準備要返程,我看著一位走上遊覽車的阿公,慌慌張張地跑下遊覽車、跑進人群裡,我一直看著他,想著是不是應該走上前去詢問:「阿公,哩安怎囉?甘五蘇要幫忙?(阿公,你怎麼了?需不需要幫忙?)」

阿公快速的消失在人群中,幾分鐘後,阿公笑著走出人群,手裡拉著另一個彰化阿公:「啊哩桃都啊系遭企ㄉㄨㄟ?挖安內攏ㄘㄟˇ謀哩ㄌㄧㄡˋ:(你剛剛跑到哪裡去了?我都找不到你!)」

從SOGO到總統府,這段距離怎麼會是只有幾公里?

那是我的阿公、阿嬤,爸爸媽媽他們一輩子所走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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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射在總統府的雷射光束,寫著「石化亡國」(攝影/鐘聖雄)

〈原文刊登於小地方新聞網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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